位于哲学楼的这间办公室，陈设很简单。书桌，椅子，沙发，宽大的电脑显示屏和一尘不染的键盘，环绕出一个潜心学术的小世界。每天，在这安静又明亮的一隅，一个年轻而睿智的头脑，在那颗执着而热情的心的伴随之下，都在不知疲倦地进行着关于视知觉、意识、注意、脑成像和认知神经科学的研究。

    正如他的名字那样，北京大学心理学系的教授、博士生导师方方老师给人以言行端方、诚朴稳重的印象，有着很标准的学者气质；同时，以其突出的学术水平和丰硕的科研成果，完全可称得上是中国乃至世界心理学界的大方之家。作为一名奋斗在科研和教学一线的“海龟”，北京大学“百人计划”特聘研究员，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方方教授和他那方心理学的神秘天地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求学：心理学家初长成

    1992年，年轻的方方从家乡安徽蚌埠来到北京大学，从1992年9月至1993年7月，北京大学理科新生在河南信阳陆军学院接受为期一年的军训，1993年9月，正式进入校本部，成为一名心理学系的本科生。其实当初心理学并非方方的第一选择，他填报了生命科学的志愿，但是因为名额有限，他被调剂到了心理学系。“我后来觉得，做心理学更适合我，如果真的选了生物，现在可能不一定做出这种成绩。”短短几句话，让人感到了方方对自己现在所从事的学科的热爱和信心。在方方看来，生物学更多强调用手操作的实验技能，心理学则更注重思维的过程，尤其是他所从事的脑与认知科学研究，主要是借助观察测量到的行为反应和脑成像信号去推知人在进行认知活动的时候大脑的活动机制。这个推测的过程并非如生物学那样具有很强的直接性和微观性，而方方自己则更享受这样一个“推测”的过程。

    本科期间方方就已经决定将来从事科研工作。他辅修了计算机，掌握了必要的知识与技术，并自己通过阅读相关书籍，确定了感兴趣的领域：大脑对视觉信息的加工。1997年他从心理学系毕业，获理学学士学位，并进入智能科学系攻读硕士，于2001年获得工学硕士学位。智能科学这一学科结合了心理学和信息科学，切入点主要是将人的智能运用于机器智能。本科期间的学习使得方方具备了扎实的心理学理论基础与实验手段，而硕士学习又提高了其数学、编程、定量分析等技能。这一切，都为进一步学习做好了铺垫。

    硕士毕业后，方方按照自己的兴趣和对未来的规划选择了前往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心理学系深造。明尼苏达大学心理学系在世界心理学研究界占有重要席位，多项具有深远学术影响的心理学研究在此完成，如：强化学习研究、明尼苏达多相人格测验、双生子研究等。明尼苏达大学心理学系拥有世界一流的视觉研究团队，还拥有世界上名列前茅的磁共振成像中心，而脑磁共振成像是现代脑与认知科学研究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丰富的学习经历和严格的学术训练，使方方系统地掌握了多学科知识，成长为一位擅长多学科交叉研究的科学工作者。学业结束时，他已经在《Nature Neuroscience》和《Neuron》等顶级刊物发表高水平学术论文多篇，成为同龄科研人员中佼佼者。方方的博士导师、著名视觉科学家和心理学家Kersten教授曾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赞扬自己的爱徒：“他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所大学找到教职。”

    “那段时光还是比较单纯的，”方方这样评价自己读博期间的学习生活。明尼苏达州天气非常寒冷，每年从十月下雪一直下到次年四月。五年的博士加一年的博士后，六年之中，方方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做研究，他并不局限于跟随自己的导师。先后一共与五位教授合作。通过这些合作，方方不但接触了不同学科、不同课题，更是能够以不同视角看待科学问题，更加深刻地领悟所学知识，受益良多。

    博士学习和本硕学习区别很大的一点在于：并没有那么多课要上，功夫下得多下得少完全在个人，在平时，在细节。方方说：读完博士，学术科研水平究竟如何，人与人之间差别非常大。怎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博士毕业生呢？方方特别强调“兴趣”和“执着”这两点。不同的人对待赴美留学的态度是不同的。有些人的人生理想就是投身学术，再配以自身的努力和良好的学术条件，才可能达到很好效果；其他人出国读书则可能是为了追求新鲜感、满足虚荣心，或是为了有一番异国留学的经历，这样虽然无可厚非，但是在学术上作出真正成就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并且在很大程度上还占用了那些真正想读博士、做科研的人的资源。方方回忆起自己硕士毕业的时候，不少同学都选择了直接就业，他们凭借在信息科学方面的技能，可以在贝尔通信、朗讯科技、中兴、华为、西门子等公司找到既专业对口、又薪酬优厚的工作。“想想看，那是十年前，但那时的工资一点也不比现在能找到的工作低。”但是，出于对学术研究的强烈兴趣，方方毅然放弃了条件诱人的工作，选择了继续读书。

    “兴趣”，“执着”两个词，很多人都会放在嘴边经常使用，但是深究起来，到底怎样才叫热爱一门学科，怎样才叫执着于一门学科呢？支持方方投身科研的最根本动力究竟是什么呢？方方说，学术这条道路，吸引他的自然有宁静的校园生活、教书育人的快乐，最重要的驱动力则是：他看到视觉领域大量待解决的问题，非常希望深入探索、不断钻研、作出自己的成就，并让他人的生活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变得更方便，周围的世界变得更好。

    这就是一位科学家对科学最质朴的热爱和执着吧。

归国：未名湖畔好学术

    在众多欧美发达国家，心理学是高等教育和科研中最重要的学科之一。以美国为例，心理学是授予博士学位最多的学科，大学里选学课程人数最多的学科，每十万人口中心理学家比例最高。而我国的心理学研究起步较晚。在方方读硕士的年代，国内的心理学高等教育确实非常薄弱。寻求优质的教育，这也是方方选择到美国读书的原因之一。刚到美国时，方方曾经觉得自己会留在这里从事科学研究。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方方除了学术水平不断取得进步之外，却常常感到自己并不真的属于这个地方。“你可以自己学术做得很好，但是美国人有他们自己的爱好、信仰和生活习惯。真正融入当地的主流社会、主流文化并不容易，而且我也并不刻意去融入。”他微笑说道。当他读完博士后，恰好注意到了北京大学的“百人计划”（优秀青年人才引进计划），于是谢绝了境外大学提供的教职，决定回国、回母校工作。

   近数十年来，国家对心理学研究日益重视，相应投入增多，对人才培养和引进力度加大、待遇提高，这些都使得我国的心理学研究发展速度相当可喜：从数量上来说，1981年全国仅有四个心理学系；至2009年，已有二百多个心理学教学科研单位。从质量上来说，以北大为例，2000年，整个心理学系在国际SCI/SSCI期刊上以第一单位发表的学术文章只有5篇，而2010年，这个数目则增长到了61篇––十年之内增加了十多倍。然而，与欧美国家高水平研究机构相比，我国的心理学单位无论在研究数量和质量，还是在人才队伍的体量，以及国际影响力等方面都有不小的差距。“心理学研究团队规模扩张很快，但人才数量跟不上啊。当年全国这么有限的几个系毕业出来的博士生，到今天不足以支撑这么庞大规模的教学研究任务。”因而，也正是怀着推动心理学（特别是脑与认知科学）在国内快速发展到国际先进水平这个时代责任感，方方回到北大，投入了忘我的工作。

研究：基础应用两不误

    在北京大学“985”二期工程的支持下，方方建成了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视觉与脑成像实验室，凝聚了一支创新能力强、勤奋敬业、结构合理的研究团队，主要研究内容是视知觉、意识、注意和它们的神经机制。主要研究手段是行为学手段（包括心理物理学和眼动技术）与脑成像（包括脑电和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这个团队密切结合认知科学，计算机科学和神经科学的方法和理论，去试图理解人类认知过程中的一个核心问题––视觉系统是如何从双眼视网膜上的二维图像构建出对三维世界的表征，并识别出其中的物体。

    方方的科研工作主要分为基础科研和应用性研究两个领域。

    方方在他的电脑上向记者展示了几幅简单介绍其工作的图片。他所研究的人的“视觉”以及“脑成像”，可以反映为人双眼看到某张图片，随后在脑中对看到的信息进行加工所得到的结论或说感受。例如，在一张图中，有一些不规则的小色块，这些色块本身是杂乱无意义的，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能把这些色块自动组合起来，想像成一个作出某种舞姿的小人。另一个例子，在一个正方形图案下方有一个来回摆动的正方形灰色阴影。如果人不去看阴影，会觉得正方形图案是静止不动的；如果同时看阴影部分，就会觉得正方形图案在上下移动，但事实上正方形图案始终是静止的。通过这两个基本的例子，方方介绍说，其实“看到”的色彩和形状投射到视网膜上只是产生一些网膜电活动，经过视觉皮层的加工之后，人会把原始的图像解释成有意义的刺激，而他研究的正是大脑的这个解释过程。

    在为全校本科生开设的大类平台课《认知神经科学》这门课上，方方利用更多的图片具体地阐释视觉研究的重要性。首先是一幅法国画家修拉的印象派名作《大碗岛初夏星期天的下午》。在这幅比例严谨、色彩丰富、生动逼真的图画当中，即使是三岁儿童也能轻易地识别人物、动物、草地和湖水。但是，如果将这幅画交由计算机去识别，没有一台计算机可以做到正确描述画中表现的场景。尽管现在的计算机已经可以在逻辑推理（例如国际象棋）等方面打败人脑，但在视觉识别的方面却始终不能和人脑相比。一个形象的例子就是，美国边防检测部门利用“自动人脸识别系统”去识别恐怖分子，如果有恐怖分子过境，识别率只能达到60%。这个比例对于计算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但是如果由人去识别人脸，几乎是可以达到100%正确。

    视觉研究可以被分为颜色视觉、空间视觉、视觉运动、中层视觉、视觉注意、视觉意识、物体识别等几个基本方面。颜色视觉是指：人是怎样把这个世界看成多姿多彩的。在不同的灯光下，即使同一色彩的视觉效果不同，人仍然能够辨认出这是同一色彩。空间视觉是指：人是怎样感知空间结构。虽然人最终感受到的世界是有结构、有意义的，但是在视觉皮层中，人把二维的世界分解为多个gabor函数来描述，并通过更高级的函数将二维描述上升为三维描述。视觉运动是指：人怎样判断物体运动的方向、速度，以及和自己所处位置的关系，并作出相应的反应。中层视觉是指：人怎样把简单的事物组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知觉。人脑中会创造一些虚幻的形象来帮助我们更合理地解释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因此并非外部世界有什么，我们就原样复制地看到什么。比如，在一张图中，本来展示的是一个凹进的墙角。但是给构成这个墙角的三条线分别加上一个小框之后，人脑会在这些框之间加上虚构的线，使得这个墙角看起来不再凹进，而成为一个突出的尖角。视觉注意是指：人只能注意到实际看见的事物当中的一部分，而过滤掉很多其他信息。在课堂上，方方给学生们交替播放两张风景照，这两张照片只有很细微的一点差别，播放的间隔非常短，极难注意到，过了二十分钟才终于有学生发现。看到这两张小小的照片，图中一切内容自然是尽收眼底的，但是大多数人只会注意到图中的兔子、树枝等明显的景物，却忽略了其中一朵很小的花的区别：这就是人们的注意并没有选择这朵花。视觉意识是指：到达视网膜的图像并不总是能出现在意识层面上，相反有些事物却在人无意识的情况下影响人的行为和情绪。例如，在一张黑色背景的图片中，有绿色和红色的线段构成的格状图案。红色和绿色深浅是一样的，但如果人长时间盯着画面，就会交替地觉得红色线段更深或绿色线段更深。物体识别是指：人怎样从同一物体的不同状态或角度识别出这是同一物体。例如，当我们认识一个人，不管从这个人的正面、背面还是侧面都可以认出他或她来，而不会发生当一个人转过头去，我们就不再认识他或她的情况。

    除致力于上述基础研究之外，方方还与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的老师们合作，进行应用性研究。其中一项是无人驾驶自动车的技术，即在汽车内安装智能机器人，可以像人脑一样识别道路信息。在医学领域，则可以通过有针对性的视觉训练，帮助弱势病人提高视力。说到这些进行中的项目，方方语气中充满了憧憬，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研发的无人驾驶自动车可以从北京开到上海，或者在临床治疗上能够帮助大量弱势病人，我会感到很自豪。”

成就：辛勤耕耘结硕果

    目前，方方已在国际重要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30多篇，这些期刊包括《Nature Neuroscience》、《Neuron》、《Current Biology》、《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USA》和《Journal of Neuroscience》等顶级刊物。方方在无意识视觉信息处理及其神经机制、物体识别与表征的认知神经机制、情境效应在早期视皮层的表征、功能性磁共振方法学在视觉研究中的应用等四个方面所做的一系列开创性工作，被《Nature Neuroscience》、《Neuron》、《Current Biology》、《Journal of Neuroscience》、《中国科学》和《中国基础科学》等杂志重点推荐和专文评述，受到国际同行的高度重视和认可。例如，德国University of Magdeburg 的Jochen Braun 教授在《Current Biology》发表评论称方方的无意识视觉信息处理及其神经机制研究是教科书般的经典例子。《Neuron》杂志的论文评审人认为方方的物体识别与表征的认知神经机制研究彻底解决了视觉信息加工领域中长期以来争论不休的核心问题––物体在视觉系统的表征是以观察者为中心还是以物体本身为中心？在过去的几年中，方方发表的高等级重要文章数量不仅在国内心理学界和脑与认知科学界名列前茅，而且在国际上与同年龄段的科研人员相比也位居前列。2009年，由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主持的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评选中，方方是最年轻的入选者之一。

生活：严谨平实有激情

    为了心中的理想，方方在北大这个院子里每天过着充实而规律的生活。办公室的朝八晚五，下班回家后依然是在电脑旁读文献、想问题。很多北大师生经常看演出的百周年纪念讲堂，虽然距离办公室只有几分钟的步行路程，方方却自从硕士毕业典礼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用他的话说，“我心里装的东西已经很多，足够刺激我全力以赴地工作，不再需要外界娱乐活动去刺激。”虽然是一个典型的沉静安详的学者，但方方并不“宅”，每周他都会去打乒乓球，周末爬山，闲暇时分喜欢阅读历史类的书籍，这是他从小的爱好，即使是在美国读博期间，他也会常常阅读历史书。

    方方是六名博士生（包括一名计算机系的博士生）和一名硕士生的导师，这些学生平时就在他办公室隔壁房间里工作学习。受到方老师的影响，这间屋子也显得干净整洁，几位学生屏息敛气，埋头苦读。他们介绍说，方老师对他们要求十分严格，在开讨论会时对他们的想法提出非常困难的挑战，常常弄得他们无言以对；对实验室的卫生制定了值日排班表，是一个典型的追求完美主义的处女座。不过，虽然老师严厉，但几位学生还是流露出敬慕之情。一位说：“他特别聪明、勤奋，严于律己，对学生很关心。”另一位女生则指一指书架上一只熊猫玩偶笑着说：“我觉得方老师就像它，好可爱。”

（本文作者：北京大学校刊记者 朱梦恬）

文章来源：北京大学人事部网站 http://hr.pku.edu.cn/bdrw/14967.htm

2011-04-19